肩部挫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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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官司的胜诉经过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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迟来的正义非正义。

——题记

事故

李洋和王凤走在黎明前的曙色里,像两只蓄谋窃食的耗子。

李洋手里拎着桶,走在前,王凤抱着滚刷跟在后。王凤脚下绊了一下。她嘟囔道,疯子,刚五点,你不睡,别人还要睡。这样,两个人高一脚低一脚摸到施工的楼前。地下室的灯黑着,李洋打开手机,用屏幕微弱的光照着脚下,慢慢往楼梯底下走,王凤抓着扶手跟在后面。

“生前不必久睡,死后自会长眠——”

李洋话刚说完,就“唉哟!”喊一声,手机的光在空中一晃不见了,铁桶在黑暗里叮咚咚滚出很远。

王凤大声喊:“李洋,李洋。”

负二层是个在建的停车场,有一千多平方米,王凤什么都看不见,她拼命地喊,“死鬼,你在哪儿?你别吓我啊——”王凤的声音很大,她以为李洋和她开玩笑,李洋经常这样。可连喊几声,听不见李洋回应,她哭了,喊声也变细,她的声音被黑暗吞没了。

无人应答的王凤开始变得冷静,她没有往前走去找李洋,而是扶着楼梯退上来。来到地面,她放开嗓子喊开:“来人啊——救命啊——有人掉坑里了!”小区没有交工入住,远处工棚里的工友还在梦里,无人应她。

,,,王凤蹲在地上打电话,把她知道的电话都打了。

打完电话后,王凤扶着楼梯又到地下室,到负二层后,她不敢往前走了。她大声喊:“李洋!李洋!”

“哎,我在这儿——”地下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。

王凤听见李洋的声音后哭了,她对着眼前的黑暗说:“死鬼,你活着啊,我以为你死了!你挺住,救援的很快就到,我给、都打了电话,他们问在哪里,说很快到。”

等待是漫长的。

王凤他们承包粉刷的这座楼,负二层下面有五十多个积水坑,每个有五六米深。海边施工,地下会不停地渗上水。施工前先在地下室挖上积水坑,水满后抽走,等所有的工程竣工,防水处理完,水坑会封死。黑暗里好像有无数的深坑,每一个都深不见底,只要她往前走一步,它们都会把她吸进去。王凤感到恐怖,恐怖在于不知道危险在哪里。她不知道李洋掉下去的这个坑有没有水?水有多深?李洋会不会被淹死?隔一会儿,王凤会叫声李洋,李洋哼一声,于是她知道他还活着。

二十分钟后,鸣着警报的消防车和救护车先后到了。电闸合上,负二层的灯亮了,工友和项目部经理也出现在工地。李洋掉进了楼梯口附近的一个集水坑。平时大家都坐电梯,没人走楼梯,楼梯口的那个集水坑没有任何安全措施。没人想到有人会在清晨五点走过,李洋掉下去,没人想到。

经理趴在地上,用手电筒照下去,集水坑很深,有五六米的样子,李洋在坑底,下半身泡在水里。集水坑的口小,给救援带来麻烦。那个负责救援的武警少校观察着周围说:

“负二层下面还有坑,这算是地狱的第三层吧!”

水坑上面挂了个一千瓦的强光灯,一个消防战士在腰里绑上安全绳,从上面下到坑里。他像包粽子那样在李洋的身上拴了好几道绳子,上面的人七手八脚把李洋拉上去。

李洋的脸上有擦伤,手脚不能动。少校给李洋,还有他掉下去的水坑拍照。最后他说,没事,可能骨折,两只脚,两只手,外加额头的擦伤,共五处有伤,“五体投地!”少校用一个词,形象地说。

医院。X光片显示他的双手双脚都骨折,腰部还有挫伤。他躺在病床上,四肢打着厚厚的石膏,吃饭喝水要人喂。最难受的是上厕所,王凤会把一个特制的塑料便盆塞到他身下。一个老爷们在被子下干这事,他羞愧难当,想死的心都有。他不吃饭,把王凤炖的排骨汤推到地上喊,“老天啊!你怎么没把我摔死”。

一个星期后,李洋适应了病床上的生活,日子从此变得简单,吃了睡,睡了吃。以前打工,早起晚睡,天天盼望着有一天能好好睡一觉,现在终于有时间睡了,但李洋睡得不踏实,经常做梦,不分白天黑夜。他总梦见自己在一个黑洞里下沉,耳边风声嗖嗖,深不见底,他会被吓得喊醒。有时他也梦见在粉刷房子,四周全是白色,醒来后,他看见白色的病房、白色的床单和穿着白大褂进出的护士医生。

伤筋动骨一百天。医院里躺了四个半月,终于迎来出院的日子。医院门口等出租车,李洋的脸白得像医生身上穿的白大褂。路边的杨树挂满白色的绒条,花絮满街飞舞。他想起自己掉进坑里是深秋,路上落满黄叶,出院的时候,春天已经来临,一切就像做了一个梦。

“要动,走,不停地走,明白吗?断了的腿会走好,否则就废了,手也要活动,抓东西。”医生说。

李洋不想动,动一下脚踝处疼得钻心,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刚长上,走多了会断,医生说:“没事,走,大胆走,里面有钢板。”

李洋咬着牙,扶着床沿往前走,慢慢地,他走出了屋子,又走出了租住的院子,越走越稳,越走越远。有一天,他走进了我们律师事务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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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还记得第一次见李洋的样子,他脖子上绑着绷带,右臂吊在前胸,光着头,要不是额头上那块纽扣大的疤痕,像极了《乌龙山剿匪记》里的钻山豹,而一旁的王凤又黑又小,就像个高中生。她手中抱着个白色的大方便袋,里面满满装着X光片、票据和病历。

“那么,律师,我们怎么办?仅医药费就花了八九万。”王凤问我。

“打官司呗!否则,您找律师干什么?”

“可告谁呢?我们粉刷的锦秀山庄2号楼由金地置业开发,省三建盖,天问公司装修,告哪个?”

“哦,那么说金地是建设单位、省三建是施工单位。按照法律,因建筑物及附属设施造成伤亡的,由建筑物的所有人、管理人承担责任。告金地置业和省三建!”

“可我们是从天问装修王老板那里承包的活儿。他们不承担责任?有人说这是工伤。”

“不是。你如果受雇于天问,是他们的工人,受伤后由他们负责赔偿,这就是工伤。而你从他们那包活儿,在法律上叫承揽关系,所以他们不负责。”

“不明白。”

又是工伤又是雇佣又是承揽,我自己觉得有些烧脑子,就从椅子上站起来,在地上走来走去,想找一下恰当的词,“这么说吧,你掉进谁的坑里、谁管那个坑?谁就承担责任。”

“哦,明白了,那能赔偿多少钱呢?”

“这就要看法医鉴定了,几级伤残?依我以前做的经验,你的手脚可能是九级左右,另外医药费、住院费、护理费、误工费这些都赔。”

“大约——,我说大约能赔偿多少呢?”李洋歪着头问我。

“假设是九级,按人均可支配收入乘以伤残级别系数……哎!你是农村户口还是城镇户口?”

“农村的啊!城里人谁还干那活儿?”

“唉!那就比较麻烦,农村户口的赔偿还不及城镇户口的一半,打个比方吧,如果你这个鉴定是九级,光残疾赔偿金这项,城镇户口十四万多,按农村户口六万多,还不到一半。”

“差别这么大?农村人的命就不值钱?哪里的道理!”王凤急了。

“法律就这么定的。我也没办法啊!意思是在城里生活消费高,不容易,多赔,农村生活消费低,少赔。”

“鬼话,农村才生活不容易,要不能往城里跑?现在都不种地了。”

“律师,你给我解释下,我们能赢吗?”李洋还是犹豫。

我说:“应该能,法律上把这种伤害叫特殊侵权,因为建筑是高危险行业,金地没把自己的坑管好,省三建明知有人可能从那里经过而没设安全设施。”

李洋说:“我有些糊涂,有人说工伤,有人说我有错,不该走那个地方,听着好像都有道理。另外,金地和省三建有责任,为什么天问没责任?”

我没法给他们讲清楚,法律上的术语太专业。我说:“法律有法律的考虑,要保护普通人的利益,加重这些大公司的责任,让他们管理好自己的坑,哪怕一个陌生人、一个与工地无关的人经过掉下去,也要承担责任。安全,人的生命无价,对不对?你掉下去,主要是因为那个坑上没护栏,也没有照明,对不对?所以只告他们两家。天问只是包了装修的活儿,那个坑与他们无关,所以不告。”

看他还不明白,我有些急了,“比如,你请人给家里垒个猪圈,找了村里的张三,你们说好了连工带料一万块钱,让张三干。张又叫了李四帮忙,李四从墙上掉下来摔伤,由张三负责,你不用管。因为你和张三是承揽关系,李四是张三请的人。你在这里就相当于天问,明白吗?”

“那不行,都是一个村里的,给我垒猪圈伤了,我也得管管。”李洋看着我。

我自己有些糊涂了,垒猪圈和建高楼不一样。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,经济与科技高速发展,却忽视了人的安全和健康,工伤事故不断,旧有的法律对工人的保护又不利。于是各国立法,强制规定某些高危行业如没尽到谨慎注意义务,就要承担责任。如建筑、电力等,且举证责任倒置,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没过错,就要承担责任,旨在保护弱势群体。我想告诉他们这些,但他们未必听得懂。我急了,翻书,给他们读《民法通则》,读《侵权责任法》关于建筑物侵权的责任规定,看见书上这么写,他们这才信了。

“那打官司的话得多长时间呢?”李洋说。

“简易程序三个月,普通程序六个月,你这个还要鉴定,鉴定时间不算入审限,如果有二审,可能更长,快也得一年吧!”

“这么长啊——”

两人同时张大了嘴巴。王凤说,住院的一部分钱是借的,官司打那么长时间,什么时候才能还?接下来两个人沉默了,好久不说话。我说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,我律师也没办法。

李洋说去年有个单位欠他们工资,他们去找政府,后来政府出面,过年的时候都拿到了工资,他的这个伤,能不能去找政府?

我说行,由政府组织调解,说不定很快就能拿到钱。两人仿佛看到了希望,“有困难找政府。”王凤收起她的方便袋,搀着李洋出了事务所的门。

调解

一大早,王凤和李洋来到“人民信访中心”大楼旁的农民工工资清欠办公室,高高的楼门,台阶上聚集了不少讨要工资的人,有的还穿着工作服。马主任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光头李洋,他招招手,“那个李洋,你又来了,谁又欠你工资了?给你说了要找有实力的单位,哟,头怎么了?”

李洋心里一阵温暖,想不到马主任还记得他。他分开人群,走进大厅,两手握着马主任的手,眼泪下来了。

马主任把两人带到接待室,王凤一五一十讲了李洋受伤的经过。

“那么深的坑,也没个安全措施?太不负责了!”马主任听完,抓起电话给几个涉事企业打电话,“下午上班必须到我办公室!”

金地置业、省三建、天问装修和李洋四方坐在一张桌子前。金地置业的法律顾问说,他们的职工有保险,让李洋在一份起草好的《劳动合同》上签名,李洋变成了一个叫“王辉耀”的人——这没关系,工作由他们去做,赔偿的钱到时会给李洋,按十级工伤计,差不多能赔偿四万多元。他们还让李洋签一份保密协议,材料有好几份。李洋不认识字,他只会写自己的名。王凤读了材料后说不签,签了就是造假。李洋不是金地公司的人,也没投过社保。她还觉得四万元太少,不够药费的一半。

“那你们可能一分钱得不到。”金地的法律顾问说。

如此僵住了,四方在清欠办的会议室谈了一下午,没有任何实质进展。双方争论更多的是谁的责任。“你跑那儿去干什么?有电梯为什么不乘?”李洋觉得自己错了。他恨自己那天早晨为何没睡懒觉。眼看下班了,一直坐在角落抽烟的天问装修的王老板不耐烦了,他从椅子上站起来,“你就说句话,多少钱吧?算老子倒霉。金地把装修包给我,我把粉刷给你,赔多赔少最后还不得我拿?”李洋惭愧万分,觉得对不起王老板,那活儿他是托一个熟人承包到的。他赔着不是,小心地说:“王老板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

“有意的!那还了得喽?你说天不亮你两口子不睡困觉干什么?完了,这活儿又得亏本。”

王凤不高兴了,“谁愿意往坑里跳,出事总得有人负责!我们的人胳膊还伸不直呢!”

“说吧,说多少钱吧!”

一切的一切,最后还是一个字:钱。虽然健康无价、生命无价,但最后还是用金钱体现。

李洋和王凤没了主意,要多了,人家不答应,要少了又怕自己吃亏,两个人犹豫着,而五点半,下班时间一到,没等他们说,三家谈判代表出了会议室,一溜烟走了。

第二天我刚到办公室坐下,两人进来了,“律师,我们要多少合适?”

“赔偿多少关键是看伤残级别,”我说,“这得找法医鉴定啊!鉴定几级,就按几级赔偿。”

两人同声说:“好!就按法律,法律给多少我们就要多少。”

我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熟悉的陈法医那里,由于不是法院的正式委托,比较随便。律师办这样的案件前,有时会提前带伤者到法医处看看,好心里有个数。陈法医是我们区资历最老的法医,他们的“仁正”司法鉴定所还是法院备案的伤残鉴定机构,有时他还出庭作证,就专业的问题回答法官的问话。只见陈法医戴上他的老花镜,认真读病历,看片子,又让助理把李洋的脚和手腕抬起量尺寸照相。一股浓浓的酒味从陈法医身上传来。这种人身伤害,还有交通事故赔偿案件关键看伤者的鉴定级别,法医有很大的话语权,连保险公司的人都求他。难道他中午还喝酒了?再看李洋和王凤,两个人紧张地盯着陈法医。陈法医皱着眉,把一张X光片举起在荧光灯光下看:

“这个嘛,这个骨折有些看不清,九级,八级也像靠得上,唔……”他摘下眼镜,把目光移向我,右手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搓摸说。伤残鉴定是从低到高,十级最低,一级最高,一个级别相差七万元。

我来到楼道,王凤跟出来。我说陈法医的意思你看出来了?王凤说她明白,我说要不你们表示一下?鉴定级别高,赔偿高。“不过——”我转回话题,“这种鉴定只能调解时参考,如果对方否认,将来在法院诉讼时要重新鉴定。”

“不贪那个钱,按法律鉴定,几级就几级,咱不做假。”王凤回绝了我,果断地让我有些意外。那些我接触的委托人,都想方设法让法医往高级别评,以获取更多赔偿。她却拒绝了,但仔细一想,王凤说得也对,无论金地置业还是省三建,都有自己的律师,审查极严,做高了他们也不会赔偿。

李洋身上有三处构成伤残,两个脚九级,一个右臂十级。不过也只能按最高的一个参考赔偿,其余的两处会乘以0.02的系数。我给他按城镇户口标准计算,又给他算了医药费护理费误工费住院伙食补助费等,总计三十四万多元。这一次,他们知道该要多少了,两个人拿着计算的标准又去清欠办。

这一天四家又坐在了一起。

“这是法医鉴定报告,这是赔偿数额,三十四万,多了我们不要,少了一分也不行。”王凤把鉴定报告和赔偿明细往桌子上一放说。

金地和省三建的律师把头凑在一起研究起报告,天问的王老板坐在桌子一头抽烟。李洋和王凤等着对方的报价。金地的律师把报告一合笑了,“你们这个不算,没有通过法院委托。”

“怎么不算?腿还是这个腿,胳膊还是这个胳膊,委托法院做,还是这个级别。”

“你也不是城镇户口啊!不能按这个标准赔偿。”省三建的代表说。

“我问过律师了,只要在城里一年以上,就可以参照城镇户口赔偿,我们在城里打工五六年了,这个马主任知道,去年工资还是他帮忙要的。”

调解还有一个名字,叫让步。“你们好好谈谈,要有诚意。”马主任说完就出去了。一上午,两个律师都在研究李洋提供的报告,谈计算基数,谈农村和城镇户口的赔偿差别,就是不提钱的事,这一天无果而终。

接下来,在长达近一个月的时间里,马主任先后又组织谈了五次,每次都在两小时以上。李洋和王凤的赔偿主张从三十四万一路降到十五万,两个人都瘦了,他们不想打官司,调解时就得让步,调解达成能很快拿到钱。

“十五万,这是最后的数了。”王凤坚决地说。但三家说他们最多给十万,王凤坚决不答应。李洋则有些动心,十万的话药费基本够了。

“要是有个后遗症呢?你腿断了,谁负责?这以后还能干重活儿?”说完她就哭了。李洋又动摇了。

“打起官司来,要请律师,交诉讼费,一审六个月,加上鉴定,即便是判决下来,我们上诉,也拖两三年,那时这个钱都不一定有。”省三建的代表说。“我们处理这样的事故多了。”

“这倒是!”马主任在一旁也说。

“那好吧!算我倒霉。”李洋终于答应了。他觉得这一个月的谈判比干一个月活儿还累。

“十万,太不公平了。有一天你瘫在床上别找我!”王凤恨李洋的妥协,她哭着冲出会议室,但李洋是事件的当事人,她不同意有什么办法?

“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,钱嘛,养好伤再挣,你们签订协议吧。”马主任说。

这个几家谈好的协议最后没有签字。原因是金地置业要把赔偿金以借款的形式,由李洋从天问公司那里借出来,两个人糊涂了。“怕你们反悔啊!要是你们反悔,我们就到法院告你们,要借款。”

“这?”王凤气得说不出话。

“这是个制约啊,以前发生过,拿到钱反悔,到处告啊,我们经历过。”这次李洋也生气了,他觉得那个谈好的条件是个陷阱,就像吞噬他的集水坑,充满看不见的危险,坚决不能签。

“豁出去,我们打官司,输了我们认。”两人不顾及众人的面子,站起身,从清欠大厅向外走。他们觉得调解的过程就是夫妇两人受羞辱的过程。马主任手里举着喝完的矿泉水瓶子,无奈地说:“打官司,打吧,不关我事了,没见过你们这样的,就是伊朗核谈判也都有结果了!”

立案

我正在办公室起草一份诉状,王凤气呼呼冲进来,后面是一瘸一拐的李洋。

“我们要打官司!律师。”王凤说。

“这么长时间?我以为你们达成了调解。”

“别提了,律师,这次铁了心要打。”

“打官司可以,但诉讼的风险我以前讲过,时间很长,也不敢说保证绝对赢。”

“没事,你给我们打,我们相信法律,输了算我们的。”王凤说。

听到他们要打官司,我心里高兴,但谈到律师费时,两人说没钱,这让我感到沮丧。工钱是在粉刷完工验收后支付,还没干完,李洋就出事了,自然没付。而两人几乎没什么积蓄,就连住院费都有一半是借的,“能不能打回来付?”

“那叫风险代理,比正常收费高,打回来提百分之十。”我说,两人点头同意了。

我写好诉状,叫来李洋签字。被告有两个,金地置业和省三建公司。王凤说:“好,不告天问,活儿是从天问承包的,王老板对咱好,不能把王老板告到法院。”我说:“那倒不是,谁的坑,谁管理,就告谁,法律也是这么定的。”我把诉状打出来,要签名了,李洋有些顾虑,手里握着笔说:“律师,有把握吗?马主任说我也有错,我五点钟去地下室,还没开灯。要是官司打输了,十万也拿不到。”

“打,不相信天底下没个说理的地方。”

我还没说话,王凤抢前面说了。

案子立上一个多月没有消息,李洋和王凤开始给我打电话,我说按诉讼法,答辩期十五天,举证期不少于三十天,急不得。但我实在架不住他们天天打电话,就主动到法院查询,案子分在民一庭的刘法官手里。我问开庭的时间,书记员说省三建提出了管辖异议,一时半会开不了。

开不了庭,两人找到我的办公室,问什么是管辖异议?我说管辖异议就是说案子不应在我们这里审,应转到省城他们公司所在地审理。这是法律赋予人家的权利,没办法,不过他们的理由不成立,案子还是在我们这儿的法院审理,他们只是利用规则,拖拖时间。

“既然打官司,法律是公平的,那么给被告也要公平的权利,让他们举证答辩。法律就像阳光,照耀好人也照耀坏人。”

两人说明白了,让我催着法官,然后站起来离开。李洋说他的腿已经不碍事,只是不能干重活儿。

冬天到了,工地上的建筑活儿停了,地面上结了一层冰,脚手架孤零零站在寒风里,搅拌车也不再嗡嗡叫,它们像冬眠的动物,只等到来年春天才醒来。工人们放假了,有的早早回了家。没事的李洋和王凤一遍遍往我办公室跑,问我是不是对方在法院找关系了?我说既然诉讼了,就要相信法律,相信法院。王凤说那这个管辖的异议会审查多长时间,我说在举证期内,三十天。

两人天天扳着指头算,三十天一过,一天没晚,又来找我。年底法官都忙着结案,我打电话找不到刘法官,总是说在开庭。一天,好不容易下班时打通了书记员的电话,我问管辖驳回去了吗,什么时候开庭,书记员说案卷退回到立案庭了,现在院里规定,管辖异议由立案庭审查。如果异议不成立,对方不上诉,案件会移送到他们庭里,那时才能确定开庭时间。王凤很焦急,她直接抢过电话,“年底前能不能处理完?我们急着回家。”

书记员说,这个不好说,看立案庭那边。两人不信书记员的话,又去找主审的刘法官,刘法官说案卷没回来,他没东西审。

两人又去立案庭,立案庭负责管辖异议的王法官指着厚厚的一沓案卷说,还没看,下周一吧。

接近年底,每个法官手中一堆案,结不完。他们就让当事人撤诉,然后再去立,案件就成了来年的,法官的考核就通过。这是法官的惯常做法。李洋的案子对方提管辖异议,法官不用当年结案,求之不得呢。我心里这样想着,没有给他俩说,眼看着还有一个月过年了。他们的案子年前就别想了吧。王凤说最好能拿钱过年,我心里说做梦吧,别说年前开不了庭,就算开了,一次能不能开完还不好说,如果对方上诉呢?二审,时间会拖得更久。怕他们失望,我没告诉他们实情。

下雪了,天地间一片白,路上滑,汽车小心地在路上开。没有案件的我不去律师楼,律师是自由工作者,不用坐班。周一的时候,我正在睡懒觉,王凤的电话准时打来了,说他们已经到律师楼门口。我无奈只好陪他们去法院,两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笨拙的样子像两只狗熊。我说天没那么冷,夸张了吧?王凤说租的房子没暖气,只能多穿衣服。

打电话,约法官,过安检,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法官办公室。办公室的人说审查管辖异议的法官开会去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。在法庭的走廊里待了一上午,隔一小时,王凤就要进去问下,法官回来没有?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,我说看来上午够呛,吃饭去吧。两人觉得我陪了一上午,过意不去。饭间特意点了份猪头肉,我兴趣不大,给自己要了份蛋炒饭,两人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。

下午终于见到法官,法官很歉意,说让你们等了一上午。王凤说那你能不能现在就把案卷发回审判庭?审判完,我们拿到钱回家。法官听完就笑了,她说要做文书,就算发到审判庭,还要给对方送达,一时半会也开不了庭——差一点儿没说:“你想得容易。”

两人失望地从法院出来,雪停了,天却变得更冷。

王凤不给我打电话,绕开,直接给法官打,“我们的卷移过去了吗?”周五的时候,法官主动给我来电话,说卷宗到审判庭了,挂“给委托人解释一下,每天打电话,我受不了,打官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。”

我说:“解释过了,他们更相信法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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